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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一樣的人,無法捉摸。

他已經有三天沒有到快餐店了,她打給他不是關機就是沒有人接。

「小姐,也不過才三天。」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不然要幾天才算異常?失蹤不到一天都可以報警了。你知道嗎?」兩人在剛做好的潛艇堡之間拔河拉鋸著,因為她緊抓著不放。

「他到底有沒有來上課啊?」

他乾脆放手,無奈說:「他沒有在上課,他整天都有工作,等存到學費才會繼續升學。」她聽得專注,一個分神;潛艇堡不小心就被抽走。

白天一份工,晚上兼份差,假日再一份外包。為的就是可以存錢念書——他是發自內心求知慾旺盛,跟一般人為了考試為了文憑,視一切為理所當然地少有珍惜,不一樣。

然而,照顧自己還有家人;處在風口浪尖猶能無動於衷——能忍人所不能忍,能為人所不能為。這又是什麼意思?

她被腦海裡萬花筒的畫面所箝制,人在心不在……

門口的鈴鐺聲來回響了兩次,前後間隔了一分鐘。

「妳可以到一個地方去碰碰運氣,如果不小心遇見——聽著,妳一定得是不小心遇見。不論如何,都別說是我說的。」他特地折了回來說。他環顧一下四周後,再三確保她的信用狀況。

她心想如果他是雲,那自己可能就是風。風總是追著雲,風才追來沒多久,雲就無聲無息悄悄飄走了。或者說,是風吹走了雲。

 

隔天的一大早就到了傳統菜市場。她從來沒有進過菜市場,更別說待上一整天。來來回回仔細緊盯著每一個攤販,每一個人。偵察著所有場內一舉一動,她都深怕看漏了眼。第一次覺得自己像是大海撈針的臥底警察,不;就連刑事組的臥底警察都會有個目標物可以緊緊跟蹤。也能輪班。但她沒有,她一邊小心觀察著,卻又怕被人發現,自己的詭異。

還是買點東西好了,走了一整天。需要做點什麼,好讓自己與環境之間看起來沒那麼突兀。不然很快地,自己就反成了目標物。

第一天走到菜市場打烊,提了大包小包全身累癱且渾身魚腥味。回到家後不發一語倒頭就睡。在那天站崗巡哨結束之前,與同事確認當天他的確沒有出現,多一個點照應守著,讓她放心許多。掛完電話,她發現自己可以改行了——真是像極了警察。

第二天幾乎動彈不得的她,還是咬緊牙根起了個大早,勉強拖著身子直到菜市場收工;依舊守著第一天的流程。不同的是,她踩上夾腳拖,戴著黑框眼鏡,套上帽T,換了更隨性的衣著;實在是累到無法考慮要穿什麼。但這樣的打扮意外顯得更加融入當地味道。這才是真正的臥底。

雖然說還是林林總總像是辦年貨一樣的滿載而歸,但實際上一無所獲,心裡開始覺得這麼做很蠢——只是個機會罷了,也不曉得他是不是真的會去那,如果沒有呢?天天這樣守著是為了什麼?

放棄的念頭已經脫口而出。就這麼決定了。

 

第三天,她一樣準時到了菜市場。

然而,越來越有心得的她,幾乎可以跟現場攤販打成一片,買的東西也能半買半相送,她開始發現菜市場的迷人之處——濃濃的人情,如果你有在找什麼,他們會幫你找到;如果你不確定喜不喜歡,你可以一直試吃,吃到喜歡的再買;有時候聊天聊得開心,東西直接免費送你,說是見面禮;更有的時候,其實你根本沒開口,只是發呆地稍稍站了一會兒,他們就會自動自發一直降價,連殺價的力氣都省了。

如此奇妙的氛圍是你在外面的超市超商不可能會遇見的事。然而在這裡,卻是天天都在上演著人本真情。

「妹仔,妳很乖內。出來買菜唷,這裡全部便宜給妳啦!」賣菜的攤販喊。

「不要啦,我提不動了。」

「妹仔,我比較有誠意,我這邊的都送妳!」賣菜的隔壁攤嗆聲說。

「可是我不喜歡吃這個,我換那個好不好——」她連免費的都想要商量。

「好!」

突然出聲的是在一旁身材瘦骨嶙峋的男子,頭戴著壓低鴨舌帽,臉上遮著黑色醫療用口罩,全身上下能看見的只剩下一對熟悉的雙眼。

 

「你不覺得自己這樣站在菜市場裡很顯眼嗎?」她對著走在一邊的他說。

「沒有妳第一天來得顯眼。」他頭也沒回地繼續向前走。

她霎那間像被電擊到,巍然不動。

「你早在第一天就看見我了是嗎——

他因為她,也停下了奔波的步伐。

「為什麼?」

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火;「為什麼沒有叫我?為什麼當作不認識?為什麼讓我來這裡這麼多天?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少個為什麼想問你?」她低下頭努力讓自己先冷靜一下。

「你知不知道我為了來這找你——」深深呼吸了幾口空氣。

「你憑什麼愛來就來,累了就走。」她才一眨眼,眼淚就掉下來。

她凝視著他眼眸中的靈魂,像是要對她訴說什麼故事的,展露出閃閃光輝的動人柔情。照亮了她眼前的蔚藍晴空。隨後,他伸出長長的手臂往門口的方向輕輕一揮。

「那妳現在要不要一起走?」

 

他騎車載著她跑了好一段路,她不知道自己會被帶到哪。但油然而生一股幸福感;讓她根本不在乎他要去哪,因為他就是她的方向。可以一直就這樣走下去很好,即使再也不會回來了——

最後車子到了劃白線的車格內,放眼望去的是一片遼闊的堤防邊,堤防外有一整塊碧綠的草地,草地的外圍是沿著河邊生長的白細沙灘,質地柔軟的細沙猶如髮絲。沙灘上徐風緩緩吹拂著兩人的臉。

 

「其實剛剛——我並沒有想要哭,是眼淚自己掉下來的,不關我的事。」

她用力擠出一句話想要為自己的失控行為作出最後的結辯。因為還是覺得丟臉,自己憑什麼對他發火。誰也不是誰的誰,不是嗎?

他拿下安全帽,也順便摘下了黑色口罩。

「盡量別問我問題,因為我可能不會回答你。」

「為什麼——

他驚愕地轉頭看著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充滿無奈的逗趣,露出淺淺的梨渦笑。

「妳有男朋友嗎?」

「我不能問你問題,但是你可以——

「你也可以不要回答我啊。」

她皺緊眉頭使盡全力瞪著他,想用眼神聚焦朝他身上點把火。但不一會兒就投降了。她托著下巴朝向他目光所看的遠方。

「不知道——

「所以有一個人——

「不知道,」迅速打斷他接下來可能會有的所有對話,又接說:「不知道怎樣才算是有,我真的不知道啦——」一臉相當挫折地闔上了嘴。

「沒關係等它來了妳就會知道,這就很像做夢一樣」他轉頭後笑得燦爛,連酒窩都變得明顯。「它們通常都是不知不覺地來,等到妳發現的時候,你可能已經深陷其中了……轟轟烈烈的——

「所以你喜歡轟轟烈烈的?」

「我?我不用史詩般壯烈,如果可以選,那種小品般淡淡回味反而令人雀躍。但通常——

他噓了一聲。

舉手示意要她靠近,等她靠近再挨得更近些後大喊:「沒得選!」嚇了她好大一跳。她讓他得瑟地放聲大笑。那驕傲的笑聲劃破寧靜的沙灘,也劃破了今天的冰冷關係。

靜靜的沙灘,只剩下海浪輕輕拍打著砂石,留下潮漲後的水波痕線。

「我有沒有——這對你有差嗎——

「不一定,但至少會評估。」

「評估什麼啊?你這傢伙以為自己在買菜嗎?」

「差不多。」

 

「那你有女朋友嗎——

「沒有」

「那些人都不是嗎——裡面一個都沒有?」

「都不是,一個都沒有,妳已經問了三個問題。我只有問妳一個問題。要公平。」

「天啊,你怎麼這麼愛斤斤計較——

「買菜是這樣,」他目光繼續放在遠方;「你還欠我兩個問題。」

「真是生眼睛沒見過你這種人」翻了個白眼,「那我能不能再問一個?就當是欠你三個問題好了。」一臉忍著憤怒卻又客氣地問。

他沒應聲。

「你臉上的傷怎麼來的?你常跟人打架嗎——」她緊接著說「這只能算一題。」

不,他是常常被人打。君子動口不動手,但對方就是講不過,只好動手請他投降。

而這個對方呢,就是自己的父親,他也不好報警處理,只有忍氣吞聲帶過。幸好,壓抑忍耐一直都是他的強項,算是出生就栽培到大的基本長才。如果有辦比賽,他對自己拿前三名,信心滿滿。

她厚著臉皮大膽地對他提出了一個不情之請,希望他能做到——若是看見她的來訊或來電,在許可狀況底下回應。當然,假以時日倘若他有任何需要,她也必定回饋予他。雖說如此,但他仍舊對允諾一事感到負擔,或許因為了解自己,無法對她承諾什麼。畢竟他認為自己沒有多餘的心力再去處理其他的事。

最終,他讓步了。沒有承諾,但願意盡力。

一個漫漫長夜,時間卻如此飛逝在他倆面前。人家說交心的快樂時光,總是特別短暫。有著說不完的故事。

他對她坦白——自己向來不敢接無名氏的電話,也討厭聽見門鈴聲作響。是因為害怕對方來者不善要上門討債的,所以都會裝作沒聽見。平時要應付內憂外患那些已經夠疲累,還要面對一些三姑六婆街坊鄰居的「關心」,其實就更沒力。所以他選擇讓自己與這個世界保持適當距離,可以免除一些無謂困擾。

他自嘲地笑說自己比較像是一個喜劇演員。不知怎麼地,兩個人以上的場子,他會自動切換成新生馬達或是電池——有著源源不絕的創意活力,熱情四射。的確,舉手投足,一顰一笑,渾身是戲。甚至是不說話的時候,一個表情眼神,就能引發眾人大笑。

有他在的每個場合,就是個現場直播的舞台——都呈現他真實人生的樣貌。大家也都清楚只要他願意——在他的字典裡根本沒有無趣兩個字。相反地,在兩個人獨處的空間裡,他則有更多的彈性,有更多元的角色可以詮釋。他會比較沉默,喜歡傾聽對方。

他也弄不清楚為何總是有那麼多人,那麼多心事。彷彿這世上沒有任何可以信任依靠的人一樣——只向他傾訴。

而在某些應該要尷尬的時刻裡——當對方哭得唏哩嘩啦連自己父母都認不出之時,倒又覺得自己過分專業的中立客觀——比較像是不收費的牧師而不是朋友。

不是每件事都能與人分享。

如同紀伯倫說過——如果你將秘密告訴了風,就別怪它轉告給樹。

就某一個層面來看,有些事有些秘密,說了出去就得面對後續。但有些當口你可能沒想過要解決只是需要「說」,他則扮演了「聽」的角色。而他這個角色一直都相當稱職,從沒發生過意外,或許因為這樣奠定了好口碑,招攬更多的人上門——說他們的未竟之事。

那一夜,他抽離地演繹著那些無名氏與他之間的故事,而她個個皆專心投入其中。因為這就是他的故事。

「你面對那些人才不會像對待我這樣,對吧——」

沒關係。這樣最好不過了——至少她與她們不同。

星空中的耀眼繁星,彷彿也湊著熱鬧點綴著他們共同的故事,閃閃綻放。在皎潔月圓的溫暖映照下,烏龜被沼澤裡的汙泥給限制住了,經過一陣折騰,緩緩入睡。而這可能也是它在近期內的備戰狀態中,第一次放下警戒心。

破曉悄然來到,她帶他走向新的一頁。他們在那個時候還不曉得,她將會是他的夢想成真,最後也翻轉了他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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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alancelu51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