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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不是我不尊重你不跟你商量,只是……」伊莉絲說著。

「只是什麼?」伊森反問。

……你憑良心說我都跟你溝通過多少次了——根本溝通無效……

伊森哈哈大笑著;「因為無效。所以妳就直接跳過我了……?太好了啊!」

他刻意高舉著手為她鼓掌。

「妳跟妳爸還真像,總是先斬後奏」他挨近到她面前,像在精挑細選著金銀珠寶。

「不准說我跟他像!」她被踩到地雷,怒髮衝冠地瞪視著他。

不一會兒她又放軟腰身「拜託……我知道是我的錯——不過我也知道你是很有彈性的人——你難道就不能在這件事上通融一點嗎?只是安眠藥又不是毒品,在台灣有多少人是靠這個維生的你知道?」

「我當然知道,你堂哥阿奇爾就是靠這個維生的啊。如果沒有這個,他大概沒飯吃也睡不著吧……

至於安眠藥是不是毒品,就得看你對於毒品的定義是什麼?」

伊森眼看著伊莉絲的臉色充滿無奈,趁勝追擊。

「就是會讓你依賴會成癮無法自拔。簡單說,就是無法讓你自由做自己……為什麼妳就是不能明白我真的不懂,為什麼明明知道那樣不對,還要執意去做——

「你懂的,為了你在乎的人,為了取得他的信任。你就是會不顧一切地去做。」

她眼眶開始泛紅,感到鼻腔的一陣酸刺。眨了一下眼皮,蓄勢待發。

「你以為我就明白你嗎?我也不明白——為什麼你以前能有的彈性,現在卻這麼硬。不明白為什麼你曾經明明就可以做得到的,現在卻不願意再讓步了?還是說今日的你,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了——」伊莉絲抓到一個空隙回擊著。

——我累了,我不想再討論這種話題。我真的很累很累了。」

「你說你很累,你知道嗎?我才是真正感到疲憊的人,你可以為了堅持你那該死的理想,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但我不行,因為他是我爸!我無法棄他於不顧。」

「所以,當我們兩個同時掉入海裡,妳也會選擇救他對不對?即使我不會游泳而他會。」

「你別幼稚了——那藥又不會讓你死,」

「如果一個人選擇做了與他內心背道而馳的事;如果一個運動員無法為自己在運動場上奔馳;如果一個律師,再也無法站在法庭上為了正義而辯護——妳覺得他們會不會死?」

他沒有換氣沒有眨眼的說,「當靈魂已死。那也就是行屍走肉——又或許妳想告訴我——其實我很早以前就已經是行屍走肉了是吧——

伊莉絲嚥下一口殘留的唾液:「就一批,夠讓我們稍微喘口氣緩緩頰,再想想下一步的對策。好嗎?」

伊森如石雕一般毫無反應。

「容我好言相勸提醒你:別忘了你的身分……」比起過去的態度,她這次顯得溫柔許多。

「拜託幫個忙——別忘了你——

「我是忘了——」伊森無意識打斷了她。

「我是誰啊?——隨便吧,愛怎樣就怎樣。在你們面前,我根本毫無自由,隨便吧,反正到頭來也都是你們說了算!我算哪根蔥?不認識妳之前,我連根蔥都不如我很清楚——謝謝妳給我這個機會讓我更加認清我自己……我就只是個傀儡。任人擺布。」伊森搖搖晃晃像個痞子,對著冰冷空氣自我嘲諷。

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背脊上有一股寒意正在無限貫穿,侵蝕進攻著他。

「我不只讓你讓我,總之讓我們大家都失望了……

伊莉絲抬頭望向天花板強忍著澎湃淚水,直到伊森闔上門後才劈哩啪啦洶湧的朝著地心引力落去。

 

小時候不識得哭,演變至今所累積的淚腺漸趨敏感。他望向行進間的車窗外潸然淚下,看進灰茫迷濛的白色天空裡。如置身其中,沒有了自己。

他從小就喜歡看雨滴。像看天空垂頭哭泣的淚滴,喜歡看它們在窗上不停滑落的痕跡。彷彿自己破釜沉舟就是要哭泣的決心;彷彿整個世界都忙碌地在替你沉寂的心情而同情惋惜。

當下看得入神,認定雨滴是他唯一的知音。每每想到這裡。他發現自己的心很容易,就會跟著暖和的會心放晴——

 

「請問是伊森嗎?」

「請問你們是?」

「你好!我們是食藥署的,我是這次特別偵辦的負責人華格納。」一名禿頭男子朝他高舉著證件。

他認真地頓了一會。說實在的他有看沒看都一樣,就算是假的他也無從辨認。

他怎麼會知道合法合格的證件是圓是扁?而就算是由合法合格機關所發證的,倒也未必就真的是合法合格取得的。這種套路伎倆,對於有權有勢有門路的人來說,不費吹灰之力輕而易舉。為了達到目的,指縫間的一個晃動,就足以讓專人送貨到府。

……我們有接到匿名檢舉,想請你回去協助我們了解一下情況。」

稍早食藥署的人領他上車,此刻他一人坐在後座,看往窗外跟著自己移動的天空。滂沱的雨勢沒有多作歇息,中間會兒還穿插著毛毛細雨。他們的車一路上行駛得很慢很慢,宛如生怕把他嚇著的刻意放慢車速。

車外的光景,卻異常快速的掠過他眼前。很快的一條街緊跟著又滑過另一條街。

那滿腦子的念頭轟天炸地猛捲而來。

有時想鼓起抗戰決心力挽狂瀾的面對著,待會有可能迎接他的是什麼。另一邊則感嘆著自己對於必死無疑前的束手無策。他又不禁臆測著,他在被請來之前,有沒有人會發現。希望那條還帶著濛濛亮天光的馬路上設有閉路電視。

 

無情的白色探照燈,照得他面目猙獰雙眼難睜。他高舉著手試圖遮擋眼前的強力白光。那光線幾乎要將他人射穿。從裡到外無所遁形。而在他努力掙扎的同時,身後碰的一聲,門是開的關的,他都無從辨識。他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隨著刺眼的白光越來越急促,愈趨不穩定。

「聽著,我們手上還有很多案子要處理。最重要的是,我們這幾個人都沒什麼耐性。你最好配合度高些。問什麼,你都照實回答。沒有人會為難你。懂嗎?」

「否則你連水都沒得喝,更遑論是廁所……。」

別說要他記憶問話人長相。就連要睜開眼睛他都做不到。他挺著猛噙淚的雙眼,對出聲的那個方向詢問。

「請問我到底做了什麼事?」

「噗啐——」那撲鼻的氣味,讓他可以猜測到對方肯定有好幾天沒睡好,不然就是極少喝水。總之肝火旺盛得空氣中全是對方嘴裡難聞的氣味。本來對於菸味就深度敏感的他。只要一碰到煙味,他的喉嚨很快會束起來以保護自體不受汙染。

那室內沉積已久的旁留煙讓他無法呼吸與睜不開刺眼的白光,還有自身先天心律不整狂奔的心跳就夠他受的,現在再加上那迎面來的口臭。一時之間又是憋氣又是喘不過氣的。為了呼吸而急促咳嗽了一陣。

算一算,五官功能面目幾乎全非的他,大概也只剩下聽力是可以稍微運作的。

「呦,人都這麼不舒服了——倒比我們還心急啊。」

「可以開個空調或是什麼的好讓空氣流通嗎?」他對著又開始吞雲吐霧的華格納,吃力的滿臉通紅。

「哈哈哈哈哈」伊森像是講了天大笑話,讓對面人全笑開了。

「你把我們這當飯店啊?還想要享受?可以。出了這個門,不管怎麼樣你都會覺得享受的,你會覺得世界多美好的。哈哈哈哈……要我佛心來著跟你說說吧——基本上,進來我們這個房間的,不會有人是享受的。還有人沒少挨打。你——身分已經算特別的了——我要是你,我會很感恩的。」

突地啪的一聲,原來是一本白色厚重的檔案夾往桌上重重落下。嚇得他筆直的身子往上空彈了一下。

「根據線報,你開給患者服用的安眠藥,是永康藥品出廠的,對嗎?」

那藥根本不是他開的,他沒有作聲但也沒有否認。

「不否認,那就是默認——」充滿口臭的華格納深深吸了一口氣。彷彿下一步就要上戰場的前哨作業。

「那藥過期了,你可知道?」華格納輕蔑問著。

他被驚嚇得睜開雙眼,忘了眼前強光,然後又接著被光刺得緊閉了雙眼。

「不可能的——那藥過期了?怎麼可能?你們確定嗎?」

「你是覺得我們成天沒事愛找你玩是嗎?」

他宛如一個新生盲人觸摸著對方給他的進貨查驗單,別過臉去努力尋求一個能見的角度。另外一個好心調查員,伸手將伊森眼前的探照燈亮度調低。

目前距離有效期,已經超過半年多,未滿七個月。

他想起曾經看過一個藥品研究。

當初美國表面上說是為了要保障消費者權益,規定所有藥物都要註明有效限期。全球所有藥廠都得依據美國FDA指示標上日期。過期藥物,都要銷毀再重新買過。但根據研究,藥物時效是十五年。另一個訛傳指出,這是藥廠誤導大眾。目的是在刺激買氣。他開始滔滔不絕對調查員說出自己觀點,附帶研究佐證。

調查員回覆他,這是他的問題。不是他們的問題,他們並不想知道。而他們也提醒伊森所需要關切面對的正確問題則是,這過期的藥品,他是否知情?

「我發誓我不知情。但我有研究可以佐證,這些藥品不會因過期的問題致於傷害人體……。」

「行了行了。我說你就別瞎忙了……用不著浪費力氣跟我們較真。」

「什麼意思?」伊森如同盲人問路,緊閉著雙眼豎立一邊的耳朵,往對方撇近。卻只聽到指甲敲打鐵製桌面的聲音,外加一陣噓嘆。還有一段不屑的搖頭晃腦像是在對著空氣打著節拍。

「我想我們的特別來賓,似乎還是沒有搞清楚狀況……

那個調查員伸手將桌上的探照燈頭一股猛力的壓低,使得那燈頭發出一段不適的哀號聲。彷彿是要在暗地裡才能訴說的秘密。

「哪!我這麼說吧——這些活兒只是例行公事。你愛做啥說啥——都行,但是沒路用的。對你——沒有任何幫助,懂了嗎?!」華格納舉出食指對住他指,像要幫他對焦。

「什麼意思?」又是問了白搭,沒有答案的白目問題。不過在他口袋裡好像也只有這個問題能問。

他因為對方將燈頭壓低的關係,讓眼前視線趨緩明朗起來漸漸能有收視的範圍。不過他還是一臉盲樣的茫然窘迫。像個新生兒緊盯著對方猛瞧。有時候即使讓你看清楚對方長相,然而你還是無法看懂對方的年紀,明明五官看起來年輕但卻已禿成了光頭。沒有一根毫髮殘留。

光溜溜的就像他現在的處境,無從分析也無所適從。沒有線索端倪供以循跡。不過對桌的調查員可倒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攤明的說。

「其實吧,一切都在正常運作。尤其是你。以你為中心的圓。」

這句話讓他心臟更加地梗塞。他牽強維持著自己的面貌,但一窩胸痛難耐早已深踞,潛伏暗處等待爆發。他開始眼冒金星身發冷汗。

「這樣說吧——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了……

伊森又進入另一段高坡上的呼吸不順。緊繃的口乾舌燥,肩頸更是瞬間僵硬。全身器官細胞感覺上開始對他群魔亂舞。狂風暴雨咆嘯著。只要一緊張就犯乾眼症的他,加上惡劣環境。讓他原先泛淚的雙眼頓時眨個沒停。

「哪!我看你乾乾淨淨的——就我個人奉勸你一句。記得,別讓魔鬼留在角落了嗄——現在不懂很正常,我說過了一切都在正常運作。尤其是你。」

華格納的視線很少停留在他身上,這時也不例外。看著自己如同修車的黑灰指甲邊挖著鼻孔邊教育著他。再把新生的鼻屎與過去歷史的一同凝固在這房間。繼續彼此交惡這個空間。

「慢慢的,你就會懂得。」他彷若聖人般對伊森開光開示著再次強調。

「怎樣?害怕嗎?」華格納聳聳肩活動著肩夾骨。

「西藏詩人夏布卡(Shabkar)曾說過——心中擁有慈悲的人即使生氣了,還是慈愛的;心中沒有慈悲的人即使面帶微笑,也能殺人。所以,你需要害怕的人——絕對不是我們,懂嗎?」華格納對他點點頭。「好了,時間不早了。你就因陋就簡的隨意隨意吧……

「什麼意思?」他老是覺得華格納說的話莫名其妙但又不知道自己還能問些什麼。於是又緊接著補了一句,「那我呢?」

「哈我說羔羊啊——你就等著吧,能睡就睡想幹嘛就幹嘛。趁你還能幹嘛的時候」

「我在這是能幹嘛啊我?」他想都沒想就不小心脫口而出。

「不錯,雖然還是個蠢問題。但至少你換個問題問了。」

華格納站起身來,想要作作樣子調整一下自己邋遢的服裝儀容。不過沒用,因為那不只外表邋遢,還有一股長年官僚腐敗的氣味,從內而發。不是碰碰外表就能改變的內在。

「接著按照基本程序的運作。我接下來要問的是——如何,你還有什麼問題想問嗎?」他自問自答繼續接了下去說。

「不過……最後不論你會問什麼,都不會有你要的答案。你只能等著待著,像隻羔羊那樣……」他對他抬了一下眉頭。

待他目送著華格納與另外的調查員離開後,在門扉之後他等到的是一杯黑咖啡。

每天都要喝2000cc以上溫熱水的他,捧起那杯溫而不熱的咖啡,心裡頭想至少不是冰冷的。因為過於口渴不疑有他的猛灌了好幾口喝個精光,匆促嚥下的同時發現嘴裡全是燒焦碳水味,就連他這對飲食幾乎沒有要求的人都難掩一陣反芻,打了長長的嗝。襲面而來的是那股產生化學作用後的餿水味。空氣裡盡是過度氧化的酸腐味充斥著。

他放下見底泛黃的空杯往門外敲了敲宛如在下訂單的說。

「如果方便的話……我還能再來杯水嗎?」對於視水如命的他嘴唇龜裂的很,沒得嫌棄,真不知道下一杯何時會再來。他看著自己雙手因緊張不停冒汗而漸趨發白。心想,這就是傳說中的白色恐怖嗎?

莫名其妙的被消失,接著與外界斷聯。最後背上莫須有的黑鍋離開?但這裡不是台灣嗎?他心裡一直有一種民主,叫台灣——因為她從不民主走向民主。都還在努力還在進步。

但他又想到其實在各個國家都有諸如此類的事層出不窮。縱使你在人權最發達的美國都一樣。只要你與最上層最有權力的人唱反調,你很容易就會被處理掉。所以才會說人比鬼更可怕。當你握有權力時,你比鬼更讓人害怕——

他越想越惴惴不安,努力壓制那來自四面八方的焦慮。冷靜思考忖度著,剛剛華格納所給出的訊息。少得可憐,而他滿腦的問號又無邊無際迫不急待轟炸著他。

過期的藥?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別讓魔鬼留在角落?

天殺的阿奇爾,他是故意的嗎?虧我還當他是大哥,經常夜夜陪著他望穿明月解心事。不但不犯他還幫了不少忙。結果他這樣回報我?這就是富家子弟好你個紈褲子弟!從不期待你,最後你還能有這番作為。我也當算交了筆昂貴的學費了!

不過,沃爾和伊莉絲都知道那藥已經過期了嗎?真的是該死,我才剛知道的下一刻就出事?哪有這種事?不奇怪啊,人家那會兒不是才說了——你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啊——這題好解。而他也只知道這題的答案。不會錯的。就是沃爾對他失望透頂,失去了耐性,想把他身上的所有都奪走。這不是人家父女倆三番四次警告過你的嗎?

是啊是啊——就連伊莉絲也都選擇站在她父親那一邊了。這就是愛。這就是他從小到大都不願意相信的愛。所有關於愛的大道理,他聽過太多;深刻烙印入心的是身邊人以身作則教導他的。

他想起德雷莎修女曾教過人身在世——如果真的想去愛,我們就必須學會如何去寬恕。而他向來不喜歡寬恕這回事,因為寬恕的前提是——先有人對不起自己。對方先作了不友善的事,他才需要寬恕他人。雖然他認為寬恕本身不怎麼討喜,但仍堅信寬恕是能夠領他前往光明處的重要良方。所以他必備,只是為了讓自己好過些。

至於華格納說的——別讓魔鬼留在角落?他回憶起自己在學生時代因導師信教也跟讀過以弗所書。上面說:要棄絕謊言,生氣卻不要犯罪,不可含怒到日落,也不可給魔鬼留地步。從前偷竊的,不要再偷,總要勞力,親手做正經事,就可有餘,分給那缺少的人。

雖然不清楚華格納所指的魔鬼到底是什麼——不過他倒是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害死自己的魔鬼。要命的心態。

赫然仰頭間,他發現從前那個厭世負面暗灰悲觀的他回來了。原來他從來沒有離開過,只是一直耐心等待奪回掌控權的機會,並伺機而動。他其實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關於這方面他研讀學習了很多。與另一個極端偏激的自己相處。畢竟,他的出生跟別人不同,他有的技能也恰巧跟別人相反。

光明的確可以提供指引鼓勵人心向上,但黑暗卻能使人強壯給人非比尋常的力量。這是他的心得。不諱言他能有今日光景,大多要感恩另一個黑暗的自己。要不是他,現在的自己肯定更加的一文不值,窮困潦倒不屑一顧。是灘爛泥或阿斗。

他憂憂忡心的踏來踏去,頓了一下意識到自己走上回頭路被雜念給綁架。由於年幼時患有ADHD,所以他很清楚一件事——如果你要一個過動兒靜下心來坐著不動,你只要找到可以讓他深感興趣的事,他自然很快就會投入其中。

他切換掉了自己的躁亂模式,稍稍冷靜坐了下來後,開始環顧四周。真的很像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場景。他一一檢查著室內環境;沒有窗戶,唯一的光線來自於鐵桌上的白亮探照燈。如果沒有那桌燈,這裡應該就陷入完全的黑暗了吧。他舉起自己奉為生命圭臬的手錶一看,早上9:37。剛剛是7:53在車上的。

他又瞬間展開自己的老習慣。進行反推計算著事件與事件相隔發生的時間。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對於時間有種很奇妙的感情。他很喜歡停下來看著品著,感受著它從指縫間溜走,他不喜歡它不告而別。希望自己都能在場與它度過每個時刻。

他轉過手錶另一側看著,錶帶帆布上頭刻著Dharmakaya是佛教用語,指究竟真實。下頭為古羅馬文Fidem(信念)。中間則是德文——Vatayana,意為活在當下。這是他送給自己的第一個禮物,提醒自己莫忘初心。知道一切都是夢還要那麼執著鑽牛角尖做什麼。

他會看手錶也還有另個用途。因為他與自己的夢境設了個暗號,如果是在夢裡,他會舉起手來確認自己的處境。如果沒有手錶,他就是在夢裡。這個暗號是在他發現自己會經常性迷失在多層夢境中,忘了自己是誰身在何處。所想出來的一個暗號,好幫助自己確認目前狀態。

他打了一個很深很深的哈欠覺得奇怪怎麼喝完咖啡更想睡?在這種情況底下還能有睏意,也算是服了自己。或許是剛進來時面對突來的意外太過暴虎馮河耗費體力做盡掙扎。現在累了。

不知道其他人遇到這樣的狀況是否也會有相同的反應?他當然沒有答案。不過一波又一波的倦意像海嘯把他捲進一層又一層的迷霧裡。一個如謎的迷霧,早早守在一旁等著他去親身體悟。

年少的他有時也會在別人的夢裡出現,那時他不知道進入了自己同窗好友的夢境。是醒來後無意間發現怎麼好友口中暢談的夢,他都清楚記得。後來經過核對,他開始尋蹤拼圖,找出一些蛛絲馬跡。好友們總認為他異想天開天馬行空不切實際——不過他卻覺得如果自己沒有了異想,那麼何時才會天開呢;當不再行空後,天馬又如何能是天馬?

正當他鑽研在自我世界時,意識到一個現象。那就是當你在某地方發現得越多,所知道的事情就會越來越少。

當你在某個領域,待得越久做得越深,會變得越來越不會做好那件事。因為動作太過上手一切太過習慣,反而會困惑,困惑自己到底還能不能做得跟以前同樣好。也會緊張,緊張自己能否再次突破以往;抑或是會退步,然後退到比以前更差勁的地步呢?

他認為這種狀態是缺乏了一種享受興奮的焦慮感。他回過頭來檢視自己,幻想著曾幾何時,自己是否也淪為令人無言的教士,四處傳頌著乏味教條。他從資料庫中擷取某些生活片段投映在腦海。回憶自己看過的書與電影,他看著那些片段跟作夢都像。都是在看著別人的人生。忽然間看見了自己與沃爾的相遇畫面。又看見自己因什麼得寵,因什麼而貽害無窮。

因為心存僥倖獲得的終有一天還是得失去。這就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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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alancelu51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