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alancelu

「過去已經無法改變，很多事情也都還是會影響著我們。但你要記得，在當下在未來，最終可以做出改變以及有任何決定權的人，還是我們。

我們可以決定的事情有很多。例如，我想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有沒有走在我想要的路上，我又能不能堅持走到底。如果，我活出一個可能，大家會不會想跟進，做一些對自己對你我有意義有助益的事呢？」

「夏克緹，我長大以後要做跟妳一樣的人，我要影響我要幫助很多很多人。」兩人面對前方像化妝鏡般澄澈的湖泊，緊緊互靠著。

「妳未來一定會比我更強大。因為小時候沒有人跟我講過這些。但現在有我在了，我會幫忙妳。」輕撫著希娃的額頭。

「所以妳不會像爸爸媽媽一樣離開我。」

「其實妳爸爸媽媽車禍離開的時候，一定相信妳會是一個很勇敢的人，妳會獨立妳會自主妳會活出妳自己。雖然妳還太小可能無法明白，但是他們對妳抱持著期待。因為擁有足夠的信任，所以勇敢地將這個『禮物』留給妳。所以妳有使命，要帶著爸媽的信任，完成任務。好嗎？」

看著彼此淚流滿面，哭得像大小花貓似的。「希娃有衛生紙嗎，把臉擦一擦，都這麼大了說還哭成這樣啦。人家會笑話的！」

「沒有了，剛剛就都被妳用完了啦——」

「是這樣嗎？哈哈哈哈妳不會覺得我是一個愛哭鬼吧？」

「妳是啊！從開始到現在一直哭不停耶」

「哪是！我小時候都沒在哭的耶！唉，也可能是因為我從小都不敢哭，所以累積到現在，一哭就很容易哭不停——」

「沒關係啦，妳也不用刻意解釋，我不會在意這種小事的啦」

「妳這人小鬼大，鬼靈精怪——」夏克緹垂下半部眼皮。

帶有橘紅色清透光曦的夕陽緩緩西下，暖暖照應著兩顆心，是如此的密不可分、無比的溫熱耀眼，閃閃動人。

「那換我問你一個問題，好不好？」夏克緹輕輕擦掉希娃臉上的淚痕伴著柔軟。

「妳就直接這樣跟她講了？！老天啊！」蓋婭驚嘆。

「怎麼了嗎？」

「她還小啊！妳也考慮一下她承受得住嗎？」

「不然要等到什麼時候？七老八十才可以講？」

「再長大一點啊，不然就等她工作後？還是——等她成家？或是看情況等一切比較穩定以後再說，……反正不是現在啦！」

「妳知道嗎？我常常在想，有時候不能面對問題的，會不會其實是我們自己？自稱為成熟大人的我們。我們老是以愛之名，行控制他人之實？我知道我可能又偏激了點……

我們總是自以為能掌控一切顧全大局，保護心愛的人不讓他們受傷，但往往無法信任面對接受的，卻是我們自己。

信任她能做出對自己最好的選擇，如果不然，也可以有能力承擔選擇後的責任。信任她有能力靠自己的力量去面對，會不會這樣的愛，比較接近雙方可以接受的樣子。」

「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對孩子講這麼深奧的東西」

「孩子們，其實比我們想像得要強大，別小看他們。妳看希娃就知道了。」

院長蓋婭與夏克緹一起躺在離孤兒院不遠處外的細白沙灘上，看著波光粼粼的海面與天空不分彼此地連成一線。天空的白雲像小山丘像棉花糖一樣紮實，一下是融合不分彼此的，一下是分離遙遠各奔東西的。彷彿人與人之間互相需要的距離。是這麼個別獨立又充滿和諧的運作。

蓋婭的年紀比夏克緹大沒十歲，接近不惑。出生就擁有著「幸福完整」的家庭，父母親傳統保守中規中矩，唯一的弟弟乖巧順從且早已相親成婚。人生至今沒有遇見什麼太印象深刻或是令人意外的劇情，生活總是按照她的，或者應該說是父母的想法與節奏進行著。但倘若真的要檢視她的人生，倒也不完全是想像中這麼刻版無奇，至少不會是止有一個段落就可以解決掉的人生。

在她缺乏意外的人生當中，好歹也有一件事可以拿來向我們說嘴。或是說值得讚許。那就是她並不打算與父母親篩選過的喜歡的丈夫們——相親成婚。她總覺得那些人根本就是在與自己的父母親互相認識或是喜好配對，而父母親也是相當熱衷訪問未來的女婿們，常常準備大量的問題清單，並在題庫中一問一答中勾選過濾出下一關的參賽者。

可能是台灣教育環境的關係，大家都很躍躍欲試地加入競爭的行列，爭相比較看看誰最後會出線，成為最優秀的獲勝者。因此參賽者們也相當積極地配合，彷彿在參加面試考試一樣。當看見面試官的表情就可以知道自己有沒有答對問題，答對一題就是拿到一分。等到過五關斬六將爬上一定的門檻時，難掩興奮激動地為自己喝采。

有的人甚至不知道為了什麼而努力，連女主角本人真實的花容面貌，見都沒見上過一面。很荒唐嗎？倒也還好，說穿了其實就只是一窩蜂的競爭者，為了不能輸而戰。誰說贏了就一定要結婚？

當然不會一定要結婚，但是贏了資格會有豐沃獎金。而且成功擄獲芳心者入贅後會有更難想像的「定期犒賞」。這整件事大概就是蓋婭目前這一生最戲劇化的情節了吧？

「天啊這是一份工作耶！大家把你當成是一份好工作在經營耶！我好喜歡妳爸媽唷，他們也未免太過幽默了吧！哈哈哈……」

「人生大事豈可兒戲，」夏克緹模仿老頭老派的嚴肅口吻，接著說。

「真是要笑死我了，我都要長出腹肌來了！哈哈哈」夏克緹摸摸自己的肚子。

「妳真的很沒有禮貌耶，竟然笑成這樣，虧我還把妳當自己人說出真相！」

「妳家到處都是人啊！妳不講我隨便問路人也會知道！還有，我也是把妳當作自己人在笑啊！哈哈哈……

而且說真的以身為專業記者的嗅覺來說，這件事比妳跟孤兒院有趣多了。大眾對這則新聞的吸引度會更高——所以，我決定順便發一下這篇好了。」

「夏克緹妳怎麼這樣！妳是來採訪我開設孤兒院的初衷耶！」

「行了行了，初衷不就是妳決定——與其要過著沒有愛的生活跟那些競爭者們相處在一起，倒不如將自己所有的愛，灌注在更多需要愛的孩子們身上。」

「呃——是——啦！但就這麼簡單？」

「當然不會就這麼簡單，以我跟妳的交情，鐵定要幫妳出一本偉人傳記的。但在此之前我想要先去採訪幾個競爭者的內心感想。以聊表妳對我的一點心意。」夏克緹手半推半拉地搭著蓋婭的肩上，步向蓋婭的家。

夏克緹回想起與蓋婭打鬧的曾經，轉過側臉瞥了一下真誠純潔不受世俗汙染的蓋婭，再望向遠方的太陽，笑得燦爛。

蓋婭彷彿感受到夏克緹的回憶，也會心溫暖地笑了開來。

自認活得太平凡的蓋婭，其實一直都很羨慕活得那樣精彩的她。有那麼多卓越的事蹟可以驕傲，而身為她的朋友還算爭氣，在公益理想上實踐了自己。勉強可以與她並肩同行，並沒有給她太漏氣。

夏克緹，在蓋婭眼中又似乎有點像是一個站在地面上的凡人，遙望著廣袤宇宙之中那顆獨特的星星——那麼樣的偶像崇拜，那麼樣的星光熠熠。

然而在規律的搖搖晃晃之中，臣服於微曦夕陽的映照之賜，像裹灑著金粉般的湛藍海面，底下所暗藏的——是一股巨大的洪流或是更強大的生命，卯足全力正面加速，席捲乘浪潛伏而來。

沙灘岸上，夏克緹閉上雙眼感受日光浴，周遭一切充滿了愉悅詳和。美好極了，人生的每一個時刻，若都能像現在這樣，該有多好？

海浪一波接著一波越來越洶湧，浪潮急促打著岸邊也越打越上岸。不知不覺中，漲潮的一端瞬間撲上了兩人的膝蓋，大浪速度來得太快。夏克緹還猝不及防完全起身，另一端在天空上的海嘯旋以閃電之速將已然沉睡的蓋婭一口捲入海裡。夏克緹見狀力搏最後希望，猛然縱身一躍想救回蓋婭。

結果——自己也被鋪天蓋地的大海給一併帶走。

留下的是一片空無一物的沙灘，還有整齊劃一的海浪聲反覆低迴歌唱，天空海岸仍舊搭檔出和平共處的完美。這就是大自然。

所有一起的曾經，無從掙扎，沒得商量，彼此過往的巨細靡遺，完全不帶痕跡地，都讓大海吞沒。

人類就是這麼渺小。而生命也就是這麼一眨眼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