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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他大十字的躺在嵌入泥土裡的輪胎上,雙手攤著像在擁抱眼前熠熠珍貴的光瀲。這是他從小就收藏在心,獨到的風景。他常暗想,不知道有沒有人跟他一樣發現這樣的光景。這肯定需要透過不一樣的視野,與非常人般的放鬆焦點,以及特殊眼光。才有可能意識到的美景啊。

他想起他從前是怎麼教會她的。「在大白天的,妳也能看見喜歡的星星。看它們眨呀眨的。像在討妳歡心的奉獻著愛。」

當她學會這種模糊焦點的放鬆,望向樹陰與天空之間參差交疊所匯聚的光芒閃閃綻現時。她驚呼了一聲。整個人彷彿向日葵般,開心得花枝亂顫。

然而,他也止不住難過地回想起在那天一早,他們兩個之間又因為她爸起了爭執。他的心像被大火高溫熬煮後,急速丟棄荒郊野外,無人聞問的冰湖之中。他張開的雙手沒能發揮阻力,如同頭頂上的那些葉片無法回頭,徐徐慢慢浸入湖底。

他感受到那湖裏有一種澄澈的冰藍,冰凍得吸引住自己的目光,讓濃愁哀傷越來越深不見底。千頭萬緒,無法釐清也難以逃離。

「你知道這件事對我帶來多大的折磨嗎?」伊莉絲剖白著。

「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感到困擾。還有我!我感到非常難為,我總是夾在你們兩個人中間,我一直都希望你們可以相親相愛和平共處,於是我很努力很努力……想要拉攏你們兩個,就只是因為我兩邊都想討好。哈哈

但是,你知道的——卻老事與願違。」她語發哽咽,想繼續說。

「很抱歉讓妳受苦了。」他插著嘴。

她定睛地看著他眼神中,一點一點發出無辜哀憐的光澤。

「聽說,在慶功宴之後妳又做了那個夢?」

在她轉頭瞪向格拉斯後,「我跟妳一起去找妳爸如何?」他抓著她說。「這都多久了……別讓這件事再困擾著妳,遲早要面對的。我陪妳一起去面對,好嗎?」

「不了,你上次慶功宴沒現身。他還很惱火的。你去了只會添亂子……

我想——我還是自己去吧。你不是說過嗎?人生有很多關鍵時刻,是沒有人能夠陪伴著自己走過。只能獨力前行。在一個人真正為自己努力一次時,就會展現屬於他的彩虹。我想看看我自己的彩虹,驕不驕傲。」

眼前的鏡頭驟然轉向,他看著站在風口浪尖上背對自己的伊莉絲,他赫然感受到天震地駭力度萬鈞,像著了魔咆哮的瀑布往他整個人鋪天蓋地從天而降,肩上有如玉龍下山,狂暴嘶吼著。他無力反抗。於是,就讓它盡情狂瀉而下吧。

「瀑布之宏偉,因為沒有退路。」他心裡頭默默囑念著。他費力瞥著自己的手錶,想做個確認。的確,一切如他所料。最後他奮鬥著變換了自己的姿勢,在瀑布下盤起坐來。

 

「伊森呢?」她劈頭就問。

櫃檯助理群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伊莉絲。

「沒關係的,我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找到他,這小事一樁。就用不著勞煩我們大小姐了——貴人有貴事趕緊忙妳們的去吧。」

「的確,天底下哪裏有我們夏克緹追不到的人呢?」她這才緩緩抬起頭來,慢條斯理的振振有詞。

「他在七十一樓,準備下一場晤談——妳就別耽誤他太久了」在夏克緹正拿出手機的同時,她丟出最後一句話。

「妳太抬舉我了。不過,謝謝啦!」

「全天下就我最閒,我專門打擾人的清靜。愛在別人的傷口上攪弄一番。」夏克緹離去前對她們拋了個媚眼。

她按下電梯鍵七十一樓。之前都是在報章雜誌上閱讀媒體的介紹,從來沒有親身體驗過傳說中的療癒之林。她帶著期待興奮上去。不知道他還好嗎?

內心強壯的他,這一點風吹草動應該影響不了他吧!但看上去,比較像是她在安慰自己浮躁不安的心情。她摩擦掉自己有點出汗的掌心,靦腆想笑。自己竟然有一點擔心緊張。

 

他在她「喂」了好幾聲後沒有任何反應。雖然攤著手,仰躺背靠在輪胎上,姿勢不難倒也怪異,卻能巍如不動。如同一隻張開翅膀的翻肚蜻蜓卡在崖石尖上。自有一番平衡。她抬著一邊眉頭,挪了身子靠得更近些。方便觀察更仔細入微。他微噘開的嘴唇,輕輕溫吞發出咕噥呼嚕聲。相互交錯著。跟常人睡著後沒兩樣。

「不然呢!」她彷彿聽見他在夢裡對她的評語咬牙叫囂。

她發現他的肩膀極度緊繃,還時不時抽蓄著。沒有多想地伸手往他肩上靠去,像診間醫生觸診般碰觸著。全身誇張硬得跟石頭一樣,如果跌了跤肯定跌出個大窟窿來。話說這傢伙平常是在幹什麼呢?壓力有這麼大。平時看著光鮮璀璨的耀眼。事實上倒也不盡然那麼的般輕鬆嘛。

「我說太太啊——我有跟妳說我過得很輕鬆嗎?!」她又感覺到他在隔岸喊聲。

「知道知道,是我錯我錯。你沒說——」她如安撫小孩一樣,拄靠著他的肩膀。

她猶似要急救安妮般貼近著側臉,檢查他的呼吸起伏。或是變身法醫觀看著研究報告出爐後的大體,行最後的注目禮。

「相較於長相平平的人,他也算是五官好看的前段班吧。而與那種譁眾取寵沽名釣譽的世界相比,他也不會讓人反感到作噁。至少……不知怎麼地,他好像跟媒體上的,還是剛認識時什麼的,不太一樣……」她看得目不轉睛,連眨個眼都沒捨得。

「是啊。」

「妳也這麼覺得嗎?」

「是妳這麼說的。」

夏克緹自問自答翻了個白眼,但找不到個對象。她又重新把焦點移回到他身上。

「妳說,像他這種人都會做些什麼夢呢?」

「那他現在又在夢裡做些什麼呢?」

他乍然突地一抽,像是她的身體被抽動一樣。驚嚇一跳反應過大,滿臉狼狽狠狠地正面摔下撞上他的臉。

「唉唷我的媽啊什麼鬼痛死我的天了」他說。

「我也很痛好嗎,就不能忍耐著點嗎?鬼吼鬼叫的!」她說。

「噗哧——是妳撞我的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什麼……打人喊救命的」

「行行行,我錯。行了嗎!」她急促宏亮的答腔。

「哇!妳這道歉還真是誠意十足啊!」

相撞後的力道讓她踉蹌跌坐在一旁,以手安撫著自己受驚嚇的臉頰。回過神後還是不怎麼服氣地沒事找事同他拌嘴。

「你以為你是蘭亭集序的王羲之啊,放浪形骸之外?——好歹也是個治療師,你那副什麼德行啊!搞得跟個流浪漢似的。睡也沒個睡相。」

「是啊。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人各有志,就算身為個流浪漢,只要能夠了解自己是誰,想要做什麼,以自己的方式去生活那也就夠了。這可是比盲目的努力還要更加重要。」

「行了行,安靜會兒。再聽到這些,我寧願從頂樓這跳下去——

 

她凝視著他發呆。

「在想什麼?」夏克緹問。

「我在想妳什麼時候才會發現我眼前的這片風景啊?」伊森答著。

「什麼風景啊,今天這麼慘澹蒼白的天空,看起來好沮喪無奈」

她活動一下懶腰伸長了雙臂,學他躺在輪胎上。

他指向那片天空。他們頭頂上方的葉片末梢滲透著後頭隱約的莫白色,隨風搖曳不停閃爍著耀眼的光亮。精神抖擻地向觀眾微微笑著眨眼,朵朵無不渾身解數地盡情綻放其光芒。集結一身的輝煌燦爛,點點晃著小腦袋瓜忸怩示好。

宛如高空中釋放爭奇鬥豔的亮白煙火。伴隨著一片掌聲,盡對兩人拋撒著喝采,歡呼叫好。「是不是還不錯,我這點平凡的樂趣。白晝之星?」

他看著她好像抓到點竅門,靜下心來欣賞著沒有出聲。

「靠下雨了!我們下去吧——」一點一滴的雨水,開始從空而降。雨滴率先落在她吹彈可破的肌膚上。停了一會,又往低處流去。

這天地萬物間大概就屬流水,可以恣意隨性地順流向下,又不必受到誰的苛責。

「咦——那倒不必,妳跟我來」

他抓著她一同小跑步到樓梯旁側的柱子,按下一個玄秘的按鈕。高樓周邊的圍牆彷彿植物般又開始逐漸蔓延生出一道全透明的防彈玻璃。它像變形金剛似的自己升起了手腳組合著。

「哇靠!」她呆若木雞傻愣在一旁,目眩神迷如同看著電影裡的不可思議。

「這樣就又是另一個景觀藝術了,不用避雨。還可以很放心地享受這難得下雨天才能欣賞到的獨特光景。是吧——

待變形工程自動整合完成後,她完全被眼前景象給懾服了。張口結舌地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全身如同被點了穴道,動也不動地也成了在地裝置藝術的一部分。

「不一樣的是,我以金色銀色來分別替代原有的黑色框線。它們可是都擁有各自的代表意涵。如金色象徵著太陽與智慧。銀色則代表了神祕神聖與優雅純潔,可以驅除負面能量,增加直覺穩定度……

「是羅浮宮,我的最愛。」她看得入神。

他臉上浮現光彩,扮起了導覽員,在她一旁溫文爾雅地細細解說著。自己鍾愛的三角形正方形圓形,以及數字密碼當中所深藏的神祕學問,彼此的連結關係是多麼的盡善盡美。

他在她的肩上點了一下,「你幹嘛啊你——」她莫名其妙轉過身問。

「我在幫妳解開穴道啊——颯爽的女俠」他得意點著頭。像有節拍似的。

「呃……我這是在感受,哪像你滔滔不絕,像個壞掉的水龍頭一樣,沒完沒了」

「我這是在傾訴!傾訴對於減輕內心痛苦非常有效——

「你對我傾訴?怎麼會?你痛苦什麼啊?」

「痛苦妳這發問就像壞掉的水龍頭一樣……

「你別又來這套,老是轉移焦點——

「就是說嘛,我都還沒講完呢。妳插什麼花兒!我剛講到哪?所以我說讓妳別插嘴嘛,真是金魚啊我。」他懊惱不已地說著。

「遠古的智者,在編碼……」她面露疲態不悅地幫他提詞。

他恍然大悟恢復了生機。「對對對,原來妳真有在聽啊?!」

「妳知道嗎——在遠古時候,沒有幾個人可以了解智者所傳遞的訊息。是聽不懂呢?還是聽不進去?」他雙手一攤。

「有些耳根子硬的君王意圖消滅異己,來穩固自我的江山勢力,而這些不為人們所接受的智者,便開始編纂起密碼並藏於各種樣貌形式之間,保護著那些看似神祕之事,卻是明明白白隱含著天地宇宙間的萬物真理,不輕易讓凡人發現。

他們努力試圖把那些智慧保存下來,流傳到有智之人眼裡,這些人憑藉著自身智慧,將其解密吸收後拋開,並親力貫徹實踐,活出智慧之神來。以為延續,再度轉傳出去。流芳百世。

而在我們作夢之時的潛意識,就很像是那古老智者,在夢裡設下重重機關與密碼。只要我們留心注意關鍵指向性的線索,就可以逐一認出,並一步步加以過濾清除重重關卡。最終將獲得解鑰,走向門扉之後的寶藏。」

她睥睨斜眼對著他不懷好意的微笑。

「那你剛做了什麼夢啊」她問。

「想知道?」

「廢話,不然你當我愛跟你抬槓啊」

「不如這樣吧,我們來交換一下。我跟妳說說我剛夢見了什麼……

「又來。上次你還沒回答我人類的弱項是什麼欸——

「健忘啊……

「誰管你健不健忘,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健忘,就是人類的弱項之一。」換他斜眼回看著她。

「喔喔是唷……那還有最後一個呢?」

他搖搖頭眨眨眼笑而不答。於是她扁起嘴來。

「看妳的表現囉」

「我餓了」她兩手搓著肚子。

「走,我請客」她說。

他從口袋中撈出手機,按了按。

「天啊!吃個飯你還要報備啊」

「當然啊,等改天換妳當我老闆,換我伺候妳的時候,記得可要對我好一點唷!」

 

步道上方那美國棉的藍,像水清透般溫柔呵護。夢幻天空般如痴如醉。令人無法自拔沉迷其中的嚮往。她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放下啤酒瓶的她望著對面先生,慢條斯理地吃著滷白菜。

「幹嘛啊!我真的愛吃大白菜,人生的最愛。十字花科,抗癌的嘛。天底下就這麼好康,好吃又抗癌,人生一大樂事!」他揪著嘴。

她搖頭晃腦眼神像海波浪飄向遠方,不想答腔。

「我之前一陣子常常夢到坐在四人座轎車裡頭,都會莫名其妙的焦慮緊張。然後不是被車撞,就是撞車,再不然就是從高處墜落。總之全是以車禍作結。」

「嗯」他繼續沒停的往嘴裡送菜。

「還有還有,也會在海裡被水母追著跑,然後痛失摯友。我唯一的閨密,蓋婭。但最近快一個星期,都沒有再夢見。有點奇怪……」她納悶的懸著筷子。

「在車子的夢裡,妳是坐在駕駛座上嗎?」

「不,都不是。幾乎都坐在後頭。因為我總是看不見前方景象。那司機感覺就很朦朧,我不信任他。」她盯著他回覆。

「基本上,車子代表著載體,也就是我們的身體。駕駛座的人通常是控制者。」

「我懂了,我不坐在駕駛座是不是代表著有些事不在我的控制。可以這樣說?」

「可以」他嚥下一口又一口的白菜。

「但是有些人本身就不會開車,那他也能坐在駕駛座上嗎?」

「當然。夢裡的律法——就是什麼都能,沒有不可能。一切取決內心感受,還有背後的導演,潛意識想要怎麼詮釋,包裝演出。車子的夢非常典型原型,每個人都會夢到。

坐什麼車,目的地在哪,駕駛座上是誰,有什麼特徵?身邊有沒有人,風景燈光如何,路程心情如何……,還有任何繁瑣細節,想得到想不到的。隨處都可以有暗示隱喻在。」

他還是像個餓死鬼投胎,只要有人請客。少食主義擱在後頭。

「大部分目的地是回報社,去見強納森。駕駛很朦朧,我無法看清。沒有風景,心情非常緊繃。因為覺得又要來了,哈哈哈」

「什麼東西又要來了?」他滿嘴食物的說。

「車禍,我總覺得很熟悉,一切場景。我要去見強納森,就是自尋死路哈哈……這就跟現實世界如出一轍啊。每次結果也一樣,我們常大吵一架。掌控事情的人的確不是我,然後我還失控了。遍體麟傷。我越來越不想見到他,身心俱疲老調重彈。雖然人還在,但心已死。看錯了人,浪費了很多時間……

「那從高處墜落呢?現在的妳可以有什麼聯想?」

「不知道,驚慌失措?本來汲汲營營名利雙收的地位也不保了吧?隨便,反正不管怎麼樣都會降落的話。我的心,也一起隨著碎落一地。喔天啊,這時候好適合來一杯喔哈哈」

她意圖以強顏歡笑轉移焦點,想要掩飾那早已不禁涕泗縱橫的透明水痕。

「我們先簡單概括地看那個海裡的夢。做完那個水母夢,醒來以後感覺怎麼樣?」他的視線焦點一直放在鍋裡鍋外忙進忙出,手邊動作從沒有停歇過。

「就那天在你辦公室裡醒來,你看到的那樣。驚魂未定,很不好受。」

「距離一個禮拜之前到現在,妳覺得自己的生活有什麼改變?」

她將頭撇向另一個遠方,沉思了一會。努力在白沙灘裡,尋找那失落多年的白色鑽石。

幾個億的神經元,彼此交換著電荷,努力切轉著不同電磁場。倘若她現在腦上正連接著EEG,腦電波的雀躍活動絕對足以燒壞所有電器,外送幾個插座。腦電圖一直呈現超級相打電的短路狀態,一直連續閃出她與他的畫面。

他們互不相讓鬥嘴逗趣的場景不停地在快速跑馬,像是金馬頒獎典禮上宣布得獎前一刻,總會在大螢幕上先跑過所有入圍者的精彩片段那樣。

倏地連接天線的,有一個畫面在她腦海乍現了。她坐在書桌前,扒開著手頭上的安眠藥與鎮定劑,一擲入口。但思忖了片刻又吐在衛生紙上,反覆包了包丟到垃圾桶。她其實沒有戒掉藥物,只是每每在夜裡都會進行這一段儀式,然後又一次次的丟棄藥物。

說不定哪一天選擇的會再是藥丸,毋須意外。白天以無數咖啡提神,晚上輔以酒精搭配藥物,相乘的效果讓彼此潛力發揮到盡致淋漓。那又怎樣。

她本來認為還會在這樣的生活模式裡循環,至少依靠藥物再好一陣子。說不準,她甚至根本都還沒下過決心要斷開藥物。更遑論何時開始戒或不戒?她攢緊了眉心。

但為什麼突然就改變了?她回想著在吞藥的前一刻,自己究竟在想什麼。她的確還是想吃了藥再就寢啊。在反反覆覆潮起潮落的某個瞬間,她豁然攫到一個念頭從腦子閃過:不如試著先別吃,要真睡不著再起身吧。於是,她吐掉了口中藥丸。

每一次,都是有意識的新選擇。沒有被無意識的舊習慣給綁架了。

「欸,妳是女神」他終於為她停下手頭上的連續覓食。伸出手小聲鼓掌。

他對她的用藥情況除了肯定與讚嘆以外,沒有什麼其他多餘的反應。讓她覺得很安心。也很窩心。

「要換成了我那可就不一定囉。想當初我中毒很深。戒得實在辛苦。」他給自己斟了一杯向她致敬。

「那為什麼妳沒有吃藥還可以睡著?有沒有想過,在這中間有沒有什麼也被調整了?」他假裝有鬍子般,摸摸下巴。

「你戒過?是為了什麼吃的藥?」她驚詫著。

他點點頭。忙著火鍋裡的佳餚,他一直都鍾情火鍋,說這就是他的人生,裡面什麼都有的大雜燴。而有些東西越早下鍋,就會越陳越香。比方白菜。

「你得過憂鬱症恐慌症?」她納悶著自己早前手上查到的資料,為什麼都沒有記載。「……精神分裂症?」

「怎麼?有規定說內科醫師就不能風濕感冒的嗎?」他坦蕩蕩地說。

「還是覺得踏破鐵鞋無覓處等到今天,終於可以大作文章了——」他塞滿整口熱愛的花枝片蝦仁,呼出裊裊熱氣。

「你知道我的資料上沒有紀錄?」

「嗯」他夾走她碗裡冷掉的滷白菜。

「怎麼會這樣?!」她看著他吃掉自己的菜。

「這要趁熱啦,先吃這個!」他用筷子比了比,剛又從熱鍋裡撈出給她的菜。

「你知道我不知道,卻讓我知道?」

「不知道,但我覺得妳遲早會知道,倒不如我先讓妳知道——

「為什麼要讓我知道?」

「不知道——當妳是朋友吧!又或者是越危險的地方……」他閃眨了一次右眼,再度盯緊她那雙筷子始終沒動靜,他決定又夾走她的滷白菜,往自己嘴裡供養。

他如老媽子重新再夾了片熱的往她碗裡擱著。

「不管了——我一定要親眼看見妳吃」他最後起手夾起她碗裡的滷白菜,往她嘴裡塞去。

「世間絕頂美味,是不是焢得很甜很香?」她眼神呆滯地張口迎接他的心意。

她終於開始動工。心裡想著,嘴裡嚼著。她嚐著心裡想的事,食之特別有味。溫暖的心田。極致甘甜,由衷感動的滋味。

「解夢需要憑藉當下生活的感受。一一仔細比對著周遭環境與情緒反應,可以將其套用在夢境內。省思著——需要自己去面對的問題,彷彿觀眾、演員與導演之間有某種因果的漣漪關係。」

「我剛剛做的夢,是關於情緒的壓力。」她那如獲至寶的雙眸,發出充滿亮點靈動的興奮。可以聽見他解說自己的夢,豁然覺得鳳凰涅槃幸福無邊。

「水,代表情緒。如瀑布落至肩上,可以瞧見壓力山大。瀑布對我來說,還有一層涵義,就是無法回頭。整體觀看還有另一個角度可以再做詮釋:那看似壯觀的美好,是來自高處與集體的期待,沒有回頭的一路墜落。足以壓垮我的全部。」

「怎麼聽起來,不是很好吼?」她說。

「如果以世俗惶恐不安的角度出發,置身於這麼漂亮的風景之中,怎麼也能算是一場噩夢呢?!是不是噩夢,一直都取決於內在感受。而不是外界風景。

噩夢其實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一直在回到過去,去想像當初那樣的情境,接著擴大置身其中的恐懼。然後不斷重來。不斷重來。」他點頭回應她。

「這是輪迴的概念」夏克緹說。

「不錯!」他如降甘霖讚許著。

「妳知道——輪迴這回事根本不用等到下輩子,我們生活當中的分分秒秒,都在在面臨著。

然而,噩夢背後所帶來的禮物,最重要的幫助。就是要提昇意識,自我覺知。作為一個自覺者,回到與夢者相關的日常生活。好好大玩它一場。

仔細觀察內在感受。它將引領我們,找到生命導演。而他有一切的答案——生命的答案。」

「沒有外面的世界,只有內在的反映。」他拿紙巾抿了抿嘴唇,嚥下口裡剩餘的食物。

「滿足,是人類弱項中的最後一個。」

他放下手頭握著的紙巾,慎重強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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