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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是她的導演,她願意投入劇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演繹著他的感受。綻放著他倆合作無間的璀璨光芒。

又如果這是他的噩夢,她也無所畏懼地想要一腳摻入他的夢裡。與他一同走向那道黑色布幔後的神祕盡頭。

 

在純黑鵝絨綢緞上鑲著金色條紋錦繡邊的舞台,高貴典雅盡展奢華。身著黑色制服的工作人員魚貫進入會場,各司其職沒有一刻落拍。一位資深滿頭白髮的專業收音師低頭別著麥克風,之後確認各種角度音質的收音。並偕同燈光師進行測試,每一段現場採光的距離。分別精工的細膩微調至精準到位。

會場主控一個手勢打亮主場燈光,攝影鏡頭俯拾皆是。三架搖臂身載攝影機從天花板高空由內而外試跑著拉遠鏡頭。場內耀眼奪目,奢侈絢麗的排場。向來就是他在媒體鏡頭面前曝光的正字標記。不夠誇張的舞台,他寧可不現身。縱使彩排,他也會要全力以赴,不讓任何人怠慢任何一刻。而這不只是彩排。

佇立於台前的他無時無刻都在想像著。每一次的模擬他都要求做到最好。他喜歡那鎂光燈在他頭頂上照得他睜不開雙眼,光亮無上限。享受登高舞台的發言,那麥克風傳頌著他的見解。那個時刻。大家只專注他身上的目光。他鍾意著大家在台下乖乖就範聽他高談闊論,即使只是說著無關緊要的芝麻綠豆。

他沉迷那高朋滿座的歡欣鼓舞,掌聲因自己響起。所有好事因他發生。他喜歡這種頻率,一種地球轉動的步伐因他而慢了下來。一種世界為了感謝他的豐功偉業而創造了煙火。

他深愛著一切。商機,他自詡本身就是商機。商人是庸碌無為的,像個無頭蒼蠅。看不到遠方風景,不明白自己的作為。只是為了蠅頭小利就錙銖必較的。他談到這總是搖搖頭。

「那太膚淺了,你必須將眼光拉高到連你自己都看不見的高度。思考,開始運作你的大腦。動腦想想,什麼東西可以使得彼此雙贏;什麼狀態可以讓這個大千世界感到大受埤益。往這個方向去,沒有自己。」

 

 

她倚窗望月想著,念著。心裡頭潮濕,怎麼擰也擰不乾似的,一直想下雨。

夢境除了來自內在反映,還有補償作用。」她想起他曾經提到。

這如夢似幻的聖誕佳期理當要是最溫暖的日子。但諷刺地,卻也是一年當中最黑暗時期。在古埃及文化裡,十二月二十二日至二十五間,是最為困頓的凶日。奇妙吧?但不知者,你永遠感受不到恐懼害怕。因為你不知道。

但她與他都知道,也不想假裝自己,不知者無罪。然而知道了,不去面對。那又是另一個檔次的折磨。明白加乘上逃避的痛苦折磨。而這一天是周期的最後一天,溫暖好日子與困頓凶日。都在這一天共同結束。

她也打算在這裡結束掉一個纏人包袱,就當送自己一個禮物,不論結果好或壞。都是一個嶄新的里程碑。只為自己而豎立。她選擇挺身坐在沃爾的書桌前,少見地聽著他對自己發號司令。

「他必須來」

「知道了」

一片泛黃落葉,滑過支撐它一生的樹梢。決定勇敢離去。

 

「你有沒有恨過我取走你太太的性命?」

「妳說什麼」

「你聽到了。」她刻意盯著那股隔開兩人的冰冷空氣,挪開與沃爾的眼神交會。看上去像在放空,接著說:「而我想知道。」

坐落於最頂級區段的豪宅,佇立著巴洛克風格建築,那著名無金不巴金光閃閃的建築特色,耀人眼目。尤其突顯了沃爾的中心思想行事特質。每每看見那金碧輝煌,他都深感鼓舞與欣慰。假若世上從來沒有這樣的創作者訴說他的心聲,那他該怎麼安身立命?如此般不可多得的投緣與默契。由衷感激——

會心的一記當頭喪鐘,敲響了兩人之間那塵封已久難以窺視的秘密。隨著萬鈞重擊而來的是一陣哀痛死寂悲淒的鞭笞。沒事嗎?當然沒事,死的人就這麼死了。而活著的人卻因為身負著死去的靈魂,活得像死了一樣。與陰影相伴,從來沒有一個人單獨走出來過。

那光鮮亮麗燙過金箔上了門鎖的書房,氣氛是如此的頹廢喪志形滿於色。叫人不忍直視,更遑論能處之泰然。

「我記得你們說過,要誠實。」沃爾說。

「是」伊莉絲說。

「那麼——是有過這麼回事。」

「知道了」她闔上雙眼,半秒後睜開。

她輕掂腳尖站起身,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天衣無縫,堅強的不受絲毫摧殘。轉頭往門外離去。那波斯地毯讓她走得如履薄冰,若一個不留神可能就會摔落見不著底的冰湖。長眠於此。

在空蕩蕩的書房裡,他幾乎能聽見那電暖爐不斷鼓起暖氣灌注到冷冽空氣之中。他呆坐了一會。發現手裡抓著什麼——他舉起手上稍早在看的分析報告。抖了一下進水的腦袋接著眨眨眼,努力聚焦在眼前一串串的文字之中。

行不通,他的目光回到開頭再一次讀起,反覆幾次盡是空洞,根本行不通。

於是刻意再加上手指頭幫忙滑過字裡行間,但腦子與視線卻始終模糊連不上線。更別提要吸收進去……

「我不過是說出實話。結果呢——是這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嗎?」他腦海一片愕然想著。

當然不,還有很多傭人和保全。大家都在。

 

近幾日因負北極振盪,加上其他因素引發效應,導致機率極低的霸王級寒流強勢來襲。空品指標AQI皆為「敏感橘」等級。隔在她窗外高掛的月亮,雖然勉強承受得住霸王寒流,但揮之不去的是那一層阻擋在中間,蒙上沉厚的陰影。將其之間團團包圍。看來一時半刻,是無法散去的了。

她帶著比塵霾還灰澀沉重的混雜心情,離開一直望著彼此的悲愴之月。撥起電話來。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他出現在窗外。放起他們倆的音樂來。於是她探頭出外。回應了他一個微笑,抓起精鍊的黑色軍裝外套朝門口跨步走去。

才一打開門,她就朝他的方向一條鞭地飛奔過去。給他一個力道十足的擁抱。而站在另外一個窗內目睹一切的格拉斯,把窗簾拉上。

「好久不見。」當她抱緊時,在他耳膜裡悄悄流瀉。

「謝謝你願意來。」她又說。

「白癡唷——說什麼鬼話啊妳」他給了她久違的白眼。一股暖流連結著彼此。

互望著的兩人,瞬間像回到了過去。

早期的伊莉絲,非常著迷於話不多甚至堪稱是自閉神秘的伊森。但逐漸成熟後因為職業關係,讓他變得越來越需要言語,去處理一些困境。他與病人之間的困境。反觀她卻逐漸變得話少,因為聽了太多抱怨苦水。如今的她,已經不知不覺喜歡上安靜。又或是說變成以前喜歡的那個人——安靜的他。

這一晚兩人的對話,都特別的少。一點點——很多事情是當你只擁有一點點的時候,才越能顯得珍貴,而且特別的美。

多了,就負擔了。

人真的是很奇妙的動物,堅強的同時,又極度的脆弱。

她受了委屈都不見得吭過半聲,但是一聽見來自他溫暖的安慰聲,卻頓時濕了眼眶。她圓滾滾滑落雙頰的淚水,勇猛急促地往下一步流去。

「慢下來,讓時間先過。」看著她夾雜抽蓄不已的涕泣,幾乎要嗆死自己。「妳就是我的女神啊。我一直都知道妳做得到。時間,妳只是需要時間。」

「是是是,時間沒有改變什麼事情,只是會讓你漸漸放開心中的糾結——老天在上,我都快成了伊森筆記本。」她哽咽地望著他長吁短嘆。

Yup ——」他學著牙膏廣告秀出八顆標準的牙齒白。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你說多好——」她又笑又哭的。

在他們家的莊園裡,彼此並肩倚靠在仿黃石公園北入口聳立的羅斯福拱門上。那以火山與玄武岩塊所協同堆疊出的地標。他們雖然是來自兩個不同品種的世界,但最後有心皆能合作在一塊。

已經不怎麼覺得寒冷的她,與身邊的他一同沐浴在溫柔的月光懷抱底下。她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舉起手揮舞著。彷彿在向天地以月光宣示喊話著。說他們有著像水一般的柔情彈性,有著與岩塊一樣的堅定不移。

 

「有必要閃人閃得這麼快嗎?好歹我也還是妳老闆,想問候個兩句話。也沒那個資格了是嗎?」強納森在夏克緹轉身後嚷嚷著。

狹路相逢的兩個冤家就這麼在茶水間給碰上了。引起了眾人難免的八卦之心,耳聰目明豎立著注意。神經敏感的她,馬上察覺到自己已經變成鏡頭焦點。

「所有人這樣,你開心了吧?!」她張手朝周圍觀眾,比劃了一個大圈。外圍的觀眾立刻假裝鳥獸散。

他走近她輕聲說抱歉,自己並不是有意的。她像一顆被啟動的炸彈立刻彈開反應著說,行了。

「有話你就在報上講,或者是在節目上。都行,你不是很愛來這套嗎?連分個手都沒忘記要好好炒作一番!到底有誰會想知道你的交友狀況啊?還有,你別老在鏡頭前,口口聲聲說你不會放棄。真是歹戲拖棚,搞得一副像個過氣藝人——

「原來妳有在收看?」他睜圓了眼睛。有點小開心。

「妳提出的建議,都沒問題。之前妳報導巴門尼德與伊森之間的情誼。受到廣大的熱烈迴響。真沒想到,妳竟然會願意寫伊森的好話——

「那是事實,不是好話!」

「不論如何——我有空會去看妳的,反正我們現在就住附近了。對吧?」

「比以前的距離更近——」他挨近上身給她使個眼神。

她卻感到一陣暈眩,止不住的噁心反胃。他的手機救了她一命。

「是是是,我小強。請你稍等我一下……」他又轉過身來,毫無預警地拍拍她的頭。

「記得,A1頭條永遠屬於妳——」她驚嚇地渾身跳了一個哆嗦。不敢再背對向著他。

 

燈光明媚的午後,伊莉絲嘬著愜意的咖啡,配上濃度最高的黑巧克力。因為他的關係,自己也習慣了吃黑巧克力。路上響起一陣喇叭聲,使得她轉頭向著路邊看去。赫然發現坐在露天圓桌旁的兩個人,一個是沃爾,另一個是天啊——愛洛思——是她媽!

他們看上去幸福洋溢,而且是年輕時候的他們。難怪她無法一眼認出。沃爾的眼神是這麼柔情似水,愛洛思有著無法言語的脫俗感,那麼樣的清新隨性。她咯咯地笑著他,像在笑他傻不隆咚地,什麼都不懂。伊莉絲看得出神,跟著像被閃電劈到似地倏然起身,往外狂奔。

就在她火速趕到他們的那個圓桌時,她看了一下沃爾,再轉向剛剛愛洛思的座位,已經空無一人——再也遍尋不著她母親——

沃爾好像不認識她似的,就這麼互看著彼此。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大吼問著,愛洛思人呢?她媽的人呢?她像隻迷途小狗東張西望,望的她淚聲俱下。她終於有不同場景出現在她的生命裡了——悲喜交加——但她又不見了,她只想見一面。在正常情境下見上一面,就這麼一面。是要她的命嗎?!

她對著他破口咆嘯:是不是我和她之間,就只能有一個人可以留下來?她哽咽到分叉變了聲。

而眼前這人完全無動於衷,如同人形看板。

她用手輕輕滑著,撫摸著她剛剛坐過的灰銀鐵椅,上頭沒有殘留任何溫度。她冷靜地坐下來。想好好揣摩一下她先前坐在這裡的姿勢,可能說著什麼樣的話,看過什麼樣的風景,有著什麼樣的心情。她想知道也想感受,她曾經的所有一切。她所認知的全部,幾乎都是來自沃爾的轉述。當然都是美好的評論。

但她只想透過自己的眼,第一接觸,沒有經過中間人的相處。她渴望那種真實感,而這並不需要任何理由。她們本來就應該要是彼此最親密最無話不談的人啊——為什麼需要解釋她心裡有多想念她。

多想念一個從來不曾見面,從來不曾認識,卻又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她們是彼此的唯一。生命的起點與結束。

真是一個大悲劇。

她低下頭,默默想著。這造成她人生最大傷害的——而她卻連一個可以憎恨的對象都沒有。

其實有一個,那就是她自己。

她掛著笑靨自我嘲諷,淌下了濃度最高的哀傷。叫不曾有過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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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alancelu51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