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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的伊森,臉上掛著半開的雙眼拖著疲憊不堪的步伐,插入鑰匙孔轉開沉重的鐵門。沉默踏進了他出生以來就一直妄想著逃之夭夭遠走高飛,能閃則閃避而遠之的家。那是一個他傾心盡力鍍金打造出來的家。跟沃爾真實的鍍金不同。他那所謂的鍍金,簡單說就是以金錢換取親情的家。

當他母親在他身上討不到銀兩時,她就會對他說:有錢有親情,沒錢冇得傾……他還記得第一次聽到她這麼說,是在他中學時期。在同儕尚處於無憂無慮的追星歲月,他早就在便利商店做著補冰箱的超時工作。

錢比情較易計算,也更具價值。可以說一個大社會極為代表性的,皆縮影在這個小家子口裡。體現得淋漓盡致,超越框架的披靡展現。關於母親傳授與他,何謂親情的衡量。過往的每一幕,他仍歷歷在目。

才一進門他就聽見那從遠方傳來的熟悉模式。彷彿打哇哇落地開始,就響起的心碎之聲。不消抬頭望他就知道。諾伊絲正在積極撥打電話,手機和室內桌機同時以擴音發出大方的嘟嘟聲,喇叭開到最頂聲。讓人恍如置身於客服中心。

另一端也不遑多讓的是,廣播電台正熱烈地與聽眾互動著。甚該說是慫恿人心。他們總是打著限量免費保健食品的旗幟,吸引聽眾call in進行拚搶,然後在你離線前無所不用其極讓你的荷包見血。而讓自己身陷荷包出血的,卻是諾伊絲的專長。又或者可以說,整蠱伊森使他的荷包濺血是她的專長……

他常暗自想著一句他媽的形容詞。她就像是他破了洞的皮包,一路走一路掉。

生活過得荒誕不可收拾的她,常把自身悲劇演成了印度喜劇。

她話多分貝高,且肺活量大的驚人咋舌,即使一人也能與電視電台隔空對話,或說囂張喊話——她總是能抓住那個頃刻間;在節目一開始的前奏音樂剛結束,與主持人問候聽眾前的空檔,先大聲嘶吼著:「你好——

可能自以為在進行什麼搶答的比賽吧,先聲奪人。回答出問題答案者獲勝。

在她大聲嚷嚷說電話都是忙線中,裡面鐵定有內幕掛勾時。掛勾得好!掛勾得實在太好——他暗自在心裡振奮叫道。最好一輩子都別打通,只要一直打不進去。她就會開始詛咒全世界,然後黯然放棄。他會接著默默祈禱,不管那些鬼東西是否免費是否管用,都別讓她有機會接觸到——否則渺無天日收拾殘局的永遠都是他自己。

她曾經因為這樣的一通電話,免費的保健產品試吃,免費的都還沒吃完就給對方下了巨額訂單。這筆帳,是當初她以自己生命苦心相逼,脅迫伊森無可奈何不得已,採以信用卡買進。是的,伊森的母親也是個戲子。但這個戲子不論真唱或假唱,都苦了他,直到現在都還在分期付款以前的債。

他常在心中反省思量,自己的孝順究竟是對是錯?她今天成了這副德性,或許都是自己助紂為虐造成的,但不順著她,不單關係無休止惡化;同時又要引發永無寧日的戰爭——匱乏的恐慌症。

他偶爾會自問自想一個問題:這天底下因為吃不起保健食品,吃到分期付款的可能會有幾個人呢?他不知道,只能知道自己這麼煞費苦心的經營,所帶來的結果是——這親情依然搖搖欲墜,並沒有因為他的努力灌溉而比較牢固些。

當然了,這就是馬太福音說的真理。他活在這裡——那些沒有的人,連他僅有的一丁點也會被拿走

所以,他並沒有感到過於失望,畢竟理解那些真理可以讓他變得更加強壯。

看著她認真仰頭,依照著比例間格三餐飯後空腹睡前的繁雜程序,一一數著吞入那些無味藥丸膠囊。個性天兵二愣子的她,卻彷彿帶有天分的清楚明白每個品項的搭配環節。那眾多種類同時服用需要仔細核對的高難度,是比正常三餐天然食物還要講究得太多。

但見怪不怪的他,總戲謔地向諾伊絲提著一些建議。

「話說,妳會不會這樣吃著吃著,吃到有哪一天就想要買個保健食品公司啊?」他貌似嚴肅的說,「妳這麼愛吃。不如乾脆把整家公司給買下來,自己生產自己吃。多方便啊,也不用再花錢了。全部都是妳的——

還有啊,倘若肚子餓的時候,妳也可以考慮考慮就選擇吃藥。何必還要多餘的錢再出門去買菜呢?對吧——」他用自己高掛的眉毛跳舞。

「有那麼點道理,自給自足的概念。」她微點著頭。

她向來就伶牙俐齒能辯駁,可以為了自己著想,占盡先機;即使是嘲諷,她也是銅牆鐵壁一面。能借力使力,用太極之勁反給對方。

「那……給我吧」她走到面前伸出無情的手。

在他眼裡有一陣閃電逝去。

「想買間公司還是得要錢吧?!」她張著水汪汪的眼,傳遞出無辜的渴求。

他像在打單人壁球似的,突然接不到自己強力發出的回球。那顆球命中紅心般直擊他的心臟——

他將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往沒有她的方向去。

「算了?」她慢慢地讓眼皮闔起,再作開啟。

他輕輕點著頭。

「不過——我還是需要幾張……」她以單手對他,從食指開始至小拇指,來回搓著大拇指。一副諸葛算命模樣。

「為什麼還要——我剛是在說笑!」他立刻彈起,感到驚恐。彷彿下一刻是要他高空彈跳。

「衛生紙要沒了……你回來得正好……」她說。

兩人四目交會,不過一個是天寒地凍的冬天,另一個則是熱情如火的夏天。

他討厭從她嘴裡吐出的正好

打對臺的她如果覺得好,那不好的可就是他了——從出生以來一直幸運分配到不好使的角色人選,也只有他一個。他們打對臺的事,不勝枚舉。

而其中一項就是對於衛生紙的執著,在選擇購買衛生紙的同時,不僅要比較衛生紙的單張單價還有紙質,雖然說這是很正常的事。但伊森總是看不出差不多價格品牌等級的衛生紙紙質有什麼重大區別。而諾伊絲總是會以使用過的品質來作為衡量標準,跟伊森選擇最便宜的就對了有所不同。

所以兩人常在半夜裡僵持不下——為了要買差別不大的衛生紙爭論不休,隔天到了賣場也不過就是提了兩袋離開。而且還是買一送一。

 

在他前往自己的寫字樓路上,等在十字路口紅燈號誌前。不一會兒就吸引他目光向上的,是那位身處至少高有七十個樓層雲梯上的清潔工人,正在擦拭著剛剛噴灑的清潔劑。對有嚴重懼高症的伊森來說,絕對是一項無法挑戰的事。

在這茫忙盲目追求崇高的社會裡,無一不想登高。一副大家都有懼低症一樣,拚了命的往上爬,才能呼吸才能安全……

然而讓他欣賞的卻是在大樓一旁悉心照料眼前的建築工人。欠身彎腰,吸引著他的目光,也滯留了腳步。他細心觀察那些工人有的正舉手揮去直奔狂流的飽滿汗珠不讓其擋住視線。有的忙進忙出。又有些聚在一塊上下團結搭建著鷹架。心有戚戚焉的他一直都敬重著。並由衷覺得越是辛苦工作的,越讓人懂得知足常樂。

他珍惜自己所完成的每一步路,每一個他曾經幫助過的人。一個人的一步路,就等同於兩個人的進步。這是他的收穫。

 

每個人活在世上都會有遺憾的事,想再重來一次。但只要還活著你就有機會別讓你的夢想也成了遺憾。

在妮芙前往報名網站的途中。耳畔裡出現了他的聲音。

「別害怕你和別人一樣。就算你們有著相同產地,相同方向,做著相同的事。所產出的內容也不會都一樣。因為本身之內所擁有的個人特質就相異奇趣。那包含著你的經歷。讀過的書,心裡所承載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在你之內也散發在你之外——就好像白菜,也不會有一模一樣的白菜。對吧?!」

他咬著黑巧克力。潔白的牙齒有幾抹黑澀。

「是啊,我的人生就像白菜!」她笑了。

「白菜是我的最愛欸——不論它在浮動市場的價格有多便宜。在我的心中,她就是個翠玉白菜……

她學會了伊森的獨家招牌,抖了一陣白眼。「呿」

「是啊是啊。有沒有特色——有沒有個人風格的舞台魅力,比美不美更重要。不要抹掉自己的特色,要保留並強化自己的特色。不要試圖變成別人,不要變成別人眼中期待的樣子。」

她回到電腦螢幕前自我喊話著:

好好專注在自己的腳步。繼續積攢,休養自己品性散發迷人個性。那就是你的魅力——

電腦喇叭傳來噔愣的一聲。網路傳送報名資料完成,螢幕上顯示「成功」二字。

人人,都該與眾不同。

 

她在電腦的通關密碼按下第一層關卡所需要的指紋;第二層輸入混英數字的密碼;並於最後一關設下新一次的問與答。順利完成開啟後。錄像軟體連著時間向前推進播放中,伊森突然出手按下暫停鍵。畫面停留在一束花上。

「看這裡,他送這花給妳。代表愛。聚攏著看起來有沒有很像某種巨型權杖——代表這股愛的力量非常巨大且不可撼動。象徵著他很愛妳,只是方式不太對。花瓣上面的顏色順序應該是:紅橙黃綠藍靛紫。本來如果是按這樣順序呈現的話……

「就是彩虹!」伊莉絲說。

「對,那彩虹象徵什麼?」他說。

「智慧。」

「對了。但這花的呈現方式不完全正確,所以……」伊森手比劃著螢幕,一邊解釋著她夢中的定格畫面,最後將它截圖下來。

「我明白了。」她搭著腔。

按著下一步軟體上儲存圖示。螢幕運轉著圓圈,一個瞬間存入檔案庫完畢。

伊森連同座椅轉回正面朝向伊莉絲,「那妳現在的感受如何?」

「理解過後,就有好一些了。但……」她說,她還是覺得很不爽。他說面對這種窒息的愛,當然頗有困難度;他又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模擬著她先前某個夢境。脖子被花束花圈纏繞著,全身上下被滿滿的花給淹沒。幾乎看不見人影。

每件事都這樣運作著。太滿或沒有,都讓人不舒服。

而如果湊巧碰上彼此對愛的認定不同時,又誰對誰錯呢?其實在愛裡永遠沒有對錯。取決於個人感受。

簡單說,這是給不舒服那一方的學習課題。每個人都要學習如何尊重他人,倘若硬要改變對方成為自己期待的樣貌,那麼自己就會一直深陷其中的痛苦。

這是現代人很典型的痛苦,父母長輩們總是喜歡控制孩子們。因為愛,不願讓他們再經驗到自己曾吃過的苦,受著自己受過的傷。因為愛,不願讓他們再走冤枉路。然而,只要學習著放手,放手的同時給予彼此信任,信任對方能憑藉自身力量踽踽獨行,即使在途中遇到困難阻礙,也能無畏的勇往直前。

「好好珍惜吧!其實他說得也不錯。並不是每個人天生都能那麼幸運擁有那樣的生活。這世上還是有很多人從一出生就在為了最基本的人權最基本的生存而打拼奮鬥著。不敢有絲毫懈怠。」

每個人在心裡總有一些過去的情結。重點是我們要如何在我們能力許可範圍內去努力,努力圓滿每一個經歷。而在這尚未完滿的過程中,稱之為未竟。

人們活著通病之一,就是習慣回頭看過去,習慣去看我們沒有的。很少去珍惜我們身上還有的,總以為要追求遠在天邊的完美。但其實人能在這世裡活著,本身就是種完美。

完善運作著,完美的創作。只要理解運作之道懂得滿足。深深記得——不論如何,至少都要在最後一刻前努力圓滿自己。這是我們可以創造的。

 

「那如果哪一天,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會原諒我嗎?」伊莉絲問。

「會」伊森不假思索地說。

「真的會?!你不考慮一下?」她說。

「那我考慮一下……

「怎麼樣,考慮得如何?」

「嗯——沒意外的話,還是會。」

「那什麼是意外?」

「我要知道的意外,那還叫意外嗎?」

「蛤——所以你不一定會原諒我囉?」

「妳鬧啥子嘛鬧?!」

「意外就是現在——」他狂笑不已,在深夜裡吵得她不得安寧。

明明不是這樣,你當初不是這樣回答我的!伊莉絲在輾轉中對著冰冷空氣嘶吼著。激動扯著他雙肩要他回答出她的正確答案,她心裡想聽的答案。

為什麼在夢裡會變成這樣?不是說好了在現實生活中的痛,轉移到夢裡來時不會有感覺的嗎?怎麼現在夢裡的心痛,如此的椎心刺骨。她的眼淚隨著他離去的身影,源源不絕的湧出。

好像每個人的心裡都會住著一個秘密,他們一直在等著那個祕密東窗事發的那刻。於是,就可以放鬆下來。

她睜開眼。

牆上的壁鐘顯示著:凌晨03:16

她又轉回身去。心想不是還早是非常早,現在是三更半夜……但不願再閉上雙眼的她看向窗外。那一片深邃的黑在她面前,卻跟閉上眼之後一樣……

那夢裡畫面隨著夜黑背景像電影預告席捲而來,在眼前不斷反覆呈現騷擾著她。這人都已經醒來多久了,心卻還是這麼樣的痛。

她看往牆上壁鐘,顯示著:03:19

猛一驚,才過3分鐘!這壁鐘不會是壞了吧——那跳動的秒鐘如壁鐘心臟,朝她眨了眨眼表明自己的健康。妳沒壞沒壞,再這麼躺下去就是我壞了。她對壁鐘喊著。接著穿進毛茸茸的拖鞋,披了件外套,站直身向門外頭走去。

那從好幾層的夢裡,所帶回來數個穿插記憶,就像她的步履在廚房與客廳之間踱來踱去,如影隨形盤旋跟著久久沒有散去。

最後,她藉由重新拼湊那在夢裡的感受,試圖對抗著現實裡的傷痛。

「是啊,我就是個不速之客!我來了,她走了。因為我的來臨,奪走她的生命。是我破壞了你們的幸福。如果沒有我,你們會一直美滿走下去……

「是我,是我欠了你們的情。一命抵一命,我遲早還給你……

濛濛亮的白晰微光,漸漸透過玻璃開始滲入屋內,不管她站著坐著都在繞著某一個中心打轉。

 

轉向側邊醒來沒多久的夏克緹,很快地又在床裡跌進了另一個世界。

她錯置切身在冷顫噤聲的場內看著她與他的會面對話。她很想聽見內容,即使那白皙的瓜子臉很牽強湊靠在他的肩上,臉像沾了三秒膠緊貼著他。卻也依舊無法聽進什麼內容。那畫面彷彿轉了無聲的電視,她只能靠表情和肢體語言,來猜測他們之間上演的所有可能。

她突然想起蓋婭老對她耳提面命地說著:「好奇害死貓!」

畫面又瞬間銜接到她的摯友正溫柔吹著手上剛煮開的咖啡,冒著滾燙大白煙。像是在安撫著喧囂的咖啡。「我可不希望哪天在報上看見這隻貓。」

她咂了一下嘴,「貓需要的——是魚,不是好奇!」

「但妳能想像這世界若沒有了想像,會變成什麼樣嗎?」夏克緹敞開了手臂。

「可能現在的我們也不會是我們——誰知道呢,我們又會在哪裡活成了哪副蠢樣呢?難說。」

忽然之間像是頻道被蓋台插播了一則突兀廣告,腦海裡的映畫閃著藍光白光,不完整又同時相互交錯著一個畫面與蓋婭共同打映在她的眼前。

那台深藍色擦撞到了伊森直接逃逸現場的貨車。就是之前她在伊式大樓發現的那台,當時她看見那台貨車轉進大樓的地下室。

永康藥廠的專用載貨車。這是什麼意思……?!

她心裡一揪,睜開雙眼,微敞的嘴。平直望著那空白的天花板,彷彿這麼一直癡望著,時間久了就可以望穿那道隔板。而只要耐心等待在那之後,鐵定能搜尋到什麼訊息。

她的雙腳扎實落地,但不確定自己的下一步該踏往何處——

這一生,她從來沒有這樣的感受過,她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自己。這麼的失去理智。最近下來,她幾乎不認識自己了——這是對她目前人生中的最大挑戰。她無法想像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是這樣的。其實一切簡單得合情合理啊,她理解自己也是量子世界中的一份子。

當然就逃不掉其中的定律。在經過量子糾纏以後的正常運作,讓她有半秒之間是鬆了一口氣。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當下,她驚訝地發覺。這是從伊森身上得知的理論,不知何時早已在她之內淺移默化,到了深植擴散的地步。

可怕的事還不止於此……

 

忽然有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越來越明顯。那清楚碰撞地板的步調不一;規律的嗒嗒聲參雜著偶爾的躊躇不前,可以感覺到這人不是在猶豫放空,就是在觀察著什麼。她揣測著,這人在她房門外附近晃蕩的可能目的是什麼,而對方的目的地又是何處?

有誰知道她在這呢?喔不,應該要換個問法,有誰不知道現在的她待在這兒呢?

經過先鋒報緊連幾天殺紅眼的爭相報導,根本沒有所謂自家人的情誼存在。值得稱奇一提的是——有時候這種參雜著一點矛盾情愫的特別報導,會使得點閱率更加突高。

大義滅親,或說是自相殘殺的議題;一直都長踞在讀者討論的熱門排行中,榜上有名。

當然,上頭樂見其成。說是有競爭才有進步的強納森,大肆張揚地鼓吹大家勇揭瘡疤。新聞沒點沒人看,不夠刺激眼球的還叫新聞嗎?生產著沒人接觸的訊息,能有資格自稱是媒體嗎?

相關周邊置入行銷的有形收入,以及名利雙收無邊無際的無形影響力。讓上頭樂不可支,信心肯定著強納森的方向。總編座位,穩若泰山。

這幾年與強納森一起成功奪人耳目衝鋒陷陣的畫面不斷湧出,直到距離她最近的敲門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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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alancelu510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